坐卧房记

徐 渭①
　　凡人居一室之中，昼则坐，夜则卧，坐则箕焉弓焉②，卧则蛇焉龙焉，此梦觉之常耳③，人孰不然?而青野子顾作室而房之④，而名之，而使予记之，何居?庄周有言：“夔怜炫，炫怜蛇，蛇怜风，风怜目，目怜心。”⑤谓行者不如无行者之妙也；行者动以形也，无行者动以神也，无形之动是谓至动⑥。然则不必不行也，不必行也，而一室之中可以照天下，观万有，通昼夜，一梦觉而无不知。不然，其坐也箕焉弓焉而已矣，其卧也蛇焉龙焉而已矣，人皆能之，而青野子何以之而名房哉!
　　——《徐渭集》
　　[简注]
　　①徐渭(1521-1593)，初字文清，改字文长，号天池山人、青藤道士，山阴(今浙江绍兴)人。明诸生，屡试不第，尝人总督胡宗宪幕府，因事入狱。晚年贫甚，以卖书画为生。著有《徐渭集》等。 ②箕焉弓焉：指人的坐态如簸箕、如弯弓。 ③梦觉：梦中和醒来。 ④青野子：未详。⑤“夔(kui奎)怜蚿(xian，贤)”五句：语出《庄子·秋水》，意指夔因为只有一只脚，所以羡慕多足的炫；炫又羡慕蛇无足而能行；蛇羡慕风无形而能飘行；风羡慕眼睛一眨就可以隙望远方；眼睛羡慕心一动就可以思想万物。夔，古代传说中一种异兽。《山海经·大荒东经》：“有兽，状如牛，苍身而无角，一足，名曰夔。”蚿：一种节肢动物。 ⑥至动：最高超的动。
　　[评说]
　　房屋的主要功能是供人居住休息，“凡人居一室之中，昼则坐，夜则卧”。所以，“青野子”建造居室，命名为“坐卧房”，并请徐文长为此“记之”。徐文长则借题发挥，他引用庄子的话：“夔怜蚿，蚿怜蛇，蛇怜风，风怜目，目怜心”，从而展开议论，认为“行者动以形也，无行者动以神也，无形之动是谓至动”。足不出户，全凭神游，所以坐卧“一室之中可以照天下，观万有，通昼夜，一梦觉而无不知”。大有身居斗室，却能将八方景色尽收眼底的气派。